妙鴨爆火：一邊美麗，一邊恐懼

妙鴨相機爆火，要革海馬體的命？文 | 徐嘉編 | 園長在朋友圈平平無奇的信息流中，朋友一張穿白衣梳發髻的仙氣寫真穿過屏幕擊中了我。在評論區，我猛擊屏幕：“看過你發的這么多照片，今天這套造型的審美終于踩在點上了 ！！”朋友直呼感動，說這是9塊9AI生成的寫真，并說：“妙鴨”。忘掉諧音梗，直到最近幾天，朋友們又陸續曬出自己的數字分身，在朋友圈美出新高度。蠢蠢欲動的我仔細詢問才發現，原來賽博美麗的秘訣我早已得到：那就是“妙鴨相機”。這是一款基于用戶上傳的個人照片，使用AI技術來生成數字分身、合成大片寫真的AIGC小程序，至今向公眾開放時間不到半月。遙想當年在海某體拍過一套近千塊的生日寫真，無奈把人拍得太粉修得太假，只得雪藏，如今有了9塊9的平價替換款，不用遠赴線下厚涂脂粉即可變換近30種造型，那何不試試？妙鴨相機，怎么玩？單是找到妙鴨相機本尊，就先費了一番周折。習慣性打開蘋果手機的AppStore，發現三款類似軟件。其中名叫“StyleArt-妙鴨相機”APP的下載量超1.1萬，APP評分4.8分。這款APP上線于2022年10月，已經擁有11036個評分及評價。在2023年7月26日，它改名“StyleArt-妙啊相機”，并更換了自己的LOGO圖片。”還有用戶直接點題：“這不是妙鴨相機！”App Store搜索截圖圖源自作者于2023年7月25日截圖于是我趕緊退出，轉頭搜索妙鴨相機的微博。微博上，妙鴨相機官方已經在7月22日和24日連發兩條打“假”微博，標明了自己的產品渠道：微信小程序。轉移到微信小程序，搜索妙鴨相機。小程序中，同樣有很多類似妙鴨相機的高仿。不過根據企查查的信息顯示，妙鴨相機的主體公司是成立于2006年的未序網絡科技（上海）有限公司。憑著它背后的公司名字，我點進第一項小程序，終于進入了數字分身的大門。在點擊制作數字分身前，小程序會先要求用戶登陸、同意用戶協議和隱私政策、綁定手機號，完成上述操作，才可進入使用界面。第一步：上傳1張五官清晰的正面照片。在點擊添加正面照片的按鈕前，平臺會再次跳出一條AIGC服務協議的提示：相關規則請您仔細閱讀《用戶協議》，您點擊“我同意”進行下一步操作的行為視為您統一接受協議約束。如您不同意，將無法繼續體驗。但提示中并無跳轉回《用戶協議》的入口。7月26日上午，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發現，如果用戶此時意識到AIGC產品的潛在風險，想要重新閱讀《用戶協議》，除了點擊“我同意”，就只能選擇點擊取消，回到上一步主頁。但這里已經無法找到閱讀入口。也就是說，如果用戶在登陸之前忽略閱讀《用戶協議》和《隱私政策》，之后看到AIGC服務協議，想要再次閱讀它，是找不到入口的。因此，到這個階段，只能在找不到用戶協議的情況下點擊同意，繼續前進。上傳一張正面照片后，小程序花費大約15S的識別時間，又跳轉至第二步：補充至少20張照片。妙鴨官方建議，這20張照片最好是多光線、多背景、多表情的照片。20張并不是小數目，即使是平時愛自拍記錄生活的我，也花費了9分鐘時間來挑選盡可能清晰合規的照片。上傳后，小程序又花費15S的時間來識別這20張照片，最終給出反饋：恭喜照片已達標，質量超過80%的用戶。此時，官方還會提示：達標僅僅是最低的標準，如果補充更多照片，讓照片質量達到“超棒”或“完美”，數字分身的效果會更棒。到這一步，可以選擇繼續上傳或馬上生成數字分身，點擊后者，則會要求關注妙鴨相機官方公眾號，并通過自動回復消息中的鏈接跳轉進入支付界面。到這一步，有妙鴨付費用戶表示：“照片傳了、時間也花了，結果發現是收費的。9塊9的價格，也不算太高，還是嘗試一下吧。”目前，制作數字分身的標準價格為29.9元，限時特惠9.9元，平臺還會附贈10個鉆石道具，可以用于生成分身后的照片精修和下載操作。目前，此項費用暫不支持退款。7月26日上午，上海市消費者權益保護委員會在微信公眾號發文稱：團隊工作人員在嘗試網紅妙鴨相機時，付費卻沒有換得想要的照片，在對客服提出要求退款時，遭到拒絕。上海市消保委在文末認為，妙鴨相機在付款界面用灰色小字標注的“一旦購買成功，不支持退款”涉嫌侵害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7月26日下午，妙鴨相機團隊對此做出回復稱，其提供的是基于算力的服務，照片生成即視為服務完成。如果因為技術問題未能生成數字分身，即可以退款并免費再次生成。針對之前未能生成戴眼鏡照片一事，團隊稱，由于AI算法有一定不確定性，眼鏡配件等可能無法識別，但其會加快優化算法。針對無法退款問題，妙鴨相機團隊指出，下載照片涉及虛擬幣充值，而虛擬幣充值和現金目前只能單向流轉，并且在充值協議中已經有過明確規定，因此目前不支持退款。妙鴨相機聲明圖源自妙鴨相機官方微博時間回到7月26日下午3點16分，作者上傳了所有的照片并付費，跳轉回小程序，發現此時前面有4549人，預計需要等待6小時45分鐘，換算后，系統制作一個數字分身大約需要5.3秒。自妙鴨相機7月17日上線以來，呈現出服務器算力不足的問題，這也是目前眾多AI應用所面臨的核心問題。但算力不足，依然擋不住用戶們的高期待值，只看目前的等待人數就可以猜測，國內用戶對于AI應用，還處在一個新奇、期待、希望嘗試的階段。2023年的第一個“AI爆款”為什么喜歡這款妙鴨相機？博主徐芬芬在小紅書發帖：AI生成的寫真表情自然，自然程度甚至超過本人，對眼神的處理得也令人滿意。她分享了對AI生成寫真青睞的原因：首先，它不需要考慮妝造、服裝搭配，就有很多模板可以選擇，更加方便；其次，對于不會擺拍、害怕表情僵硬的朋友比較友好；線下拍照，可能只能選擇一張精修，但在AI寫真里，每一張都是精修圖，并且花9.9元可以下載5張照片自行使用，這和現在動輒一兩百元的證件照相比，劃算很多。但目前，妙鴨相機生成的AI寫真還存在一些問題。從生成的照片來看，徐芬芬認為，一些寫真中雙眼皮的弧度不太流暢，臉部和手部的細節尚需改進。從微博推薦頁得知妙鴨相機，成為嘗鮮付費用戶之一的小橘子也有著類似的遺憾：“目前做出來的圖只有一套比較真實，其他的（AI生成）痕跡還是比較重。”她發來自己南法假日的寫真圖片舉例：“像這張圖里，發際線就很奇怪。”平日，小橘子愛拍照記錄生活，相對于濾鏡造型來說，她更偏向真實記錄的照片。因此，當看到自己的數字分身以不同妝容造型出現在屏幕上時，她卻覺得有些別扭：“完美感太強了，不太真實。”許多修圖軟件可以調整磨皮程度、妝容強度等，這些操作即是為了滿足用戶在適當美化個人照片的同時，保留對真實度的選擇權利。但AI寫真完全將面孔套入精致模板中，可能出現朋友圈撞風格、撞款，帶來單一的審美疲勞，導致用戶對此“景觀”很快失去興致，也會影響類似AIGC應用的持久發展。其實早在今年5月，美圖公司旗下的美顏相機就已經發布了“AI寫真”功能。該項功能基于Few-shot Learning(少樣本學習)個性化訓練方案，用戶上傳8-20張面部照片，系統即可在5分鐘內快速生成場景妝造，為用戶呈現出一套高級寫真。但AI寫真出圈，還是由妙鴨相機在最近一周帶頭完成的。美顏相機里的AI寫真，為什么熱力不夠？從產品渠道看，妙鴨從微信小程序起家，降低了用戶嘗鮮的行動成本；而美顏相機中的AI寫真則需要下載軟件，再在主頁眾多功能中下滑才能找到。二者在風格模板的數量上也有差異。根據妙鴨相機團隊7月17日在官方微博上發布的《讓每個人都擁有一個AI攝影師》一文中，可以看到該團隊在上線之初就已經為用戶準備好了數量眾多的寫真模板。但美顏相機自功能上線一個多月來，男女風格加起來也只有10個可選。妙鴨相機模板｜ 圖源自妙鴨相機官方微博??再感受一下性價比：妙鴨9.9元的初始定價可買到官方所有造型模板的使用權，還可免費重做1次數字分身；但在美顏相機中，只有付費（0.9元至9.9元）才可買到一種風格下的單個姿勢照片，最后生成6張同樣姿勢，只在表情上有細微不同的照片，且無法重做。而如果想要嘗試同種風格下的另一姿勢，需要再次付費。對于美顏相機來說，它給出的解答是“AI制作寫真需要消耗昂貴的云計算資源，因此購買只可制作1次”，但對于對AI效果尚不信任，也無法預知AI合成照片效果的用戶來說，這首先就降低了其消費欲望，止步在嘗試AI寫真的大門前。小紅書博主徐芬芬預測，未來線上AI生成寫真照片是大勢所趨。線下的證件照、形象照業務及電商模特、攝影修圖妝造行業可能會受到沖擊，但像親子寫真、閨蜜寫真、家庭合照這類更注重現場、線下拍攝過程的業務可能會保留下來。她發起了“證件照愿意選AI生成還是去線下”的投票，160人參與投票，有75%選擇了AI寫真。盡管目前AI寫真已經受到眾多用戶的青睞，但可以看出，其算力和功能還有待完善。妙鴨相機正火，能做的事還有很多。黑鏡照進現實？??????????????伴隨著AI技術的發展，用戶們對它的好奇也被籠罩上一層恐懼。在《黑鏡》第6季第一集中，女主人公瓊的日常生活被影視公司通過手機錄音錄像的方式捕獲，添油加醋做成了實時劇集并公開播出。瓊無論是開除員工、出軌前男友還是看到自己的劇集后生氣崩潰的現實生活，都一一被投上了熒幕。隨后，瓊找到律師卻發現，這家公司的所作所為竟然合規：因為自己曾在無視用戶協議的情況下點擊了同意。《黑鏡》劇情｜圖源自網絡面對妙鴨相機需要用戶上傳21張清晰正面照片的操作，不少用戶也感到擔憂。“我們上傳了照片，壞人就可以用照片生成各種不好的圖片、視頻了？”“如果別人未經我同意，上傳我的照片，合成我的形象怎么辦？”“上傳照片后，我的個人隱私問題怎么保證？”有網友在閱讀了妙鴨相機第一版用戶協議后發現，其中有“您特此授權我方在全世界（包括元宇宙等虛擬空間）范圍內享有永久的、不可撤銷、可轉讓的、可轉授權的、免費的、非獨家的許可，使我方可以任何形式、任何媒體或技術（無論現在已知或以后開發）使用您的內容”這樣的表述。不少網友和媒體稱此版規定為“霸王條款”。《黑鏡》的預言，似乎即將照進普通人的日常與現實。對此，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網絡法律師葉竹盛認為，在第一版用戶協議中存有概括性的、籠統的授權規定，屬于同意的內容不明確。“如果平臺將用戶的面部特征用于其它敏感用途，根據《個人信息保護法》的規定，平臺應當和用戶單獨做出協議；如果平臺將用戶數據轉讓、轉授權，也應該和用戶再次達成授權。目前這種在表述和范圍上都較為籠統的協議，一般會認定它是格式條款。”刺猬公社發現，根據《民法典》第四百九十六條的定義，格式條款是當事人為了重復使用而預先擬定，并在訂立合同時未與對方協商的條款。“合同相對方不能參與協商”是格式條款最重要的特征：合同相對方只能選擇接受格式條款或者放棄合同締約的機會，而不能提出修改要求。在我國現有立法中，已有多部法律法規對個人信息做出了定義，個人信息也被分為不同等級。對于平臺要收集的那些用戶敏感信息，平臺有對用戶做出特別說明、明確告知并取得用戶單獨同意的義務。平臺應當明確告知用戶自己收集了什么信息、將如何處理、用于什么目的等；還需要用戶的單獨同意，也就是說，需要單獨把它拿出來去征求用戶的同意，不能把它塞在一個很長的協議里。如果沒有做到上述行為，就會有兩個后果，第一是這樣的協議會做出對平臺不利的解釋；第二個是這樣的協議損害了用戶的權利，因此實際上會被認定為是無效約定。但由于許多用戶沒有點開《用戶協議》《隱私政策》詳細閱讀的習慣或能力，在直接點擊同意并上傳照片后，如果用戶發現自己的信息被平臺挪作他用，這位用戶可以在（不知情）已經授權的情況下，要求平臺撤回其照片嗎？如果產生更多與用戶肖像、個人隱私的糾紛，這位用戶是否可以起訴平臺？葉竹盛律師告訴刺猬公社，“由于面部、肖像是非常重要的個人信息，所以平臺應當特別說明并且取得用戶的單獨同意。如果用戶在同意授權的流程不完備的情況下，發現平臺違規使用自己的信息，那么用戶完全可以要求平臺刪除自己的信息，進行維權。”2023年7月20日，妙鴨相機團隊更新了第二版用戶協議，在新版協議中，其明確表明：“您所上傳的照片將僅被用于本服務使用，我們僅提供圖像處理服務，不會提取識別信息，不會用于識別用途，服務完成后，系統將自動刪除上述信息，不予留存。”那么在這之前登陸的用戶們，依然受制于第一版協議嗎？對此，葉竹盛律師表示：“因為原協議被修改，因此就喪失了效力。”可以看到，妙鴨相機在其用戶協議更新說明后，也標明了用戶查看、簽署新版協議的方式。但依然有妙鴨用戶表示擔憂：“當時沒想太多，但后來有點后怕，不過生成出來的照片大多美得不像本人，所以感覺影響不會太大。”也有用戶已經在考慮接下來的日常生活應用問題：“如果用這種AI證件照，機考時可以識別人臉嗎？”“如果機考識別的是虹膜那就不行，如果識別的是五官，有70%的概率可以，如果是公司的人臉識別，可能有30%的概率可以。”一位從事修圖行業的小紅書用戶做出了這樣的回復。這也引申出一個問題，當我們在平臺上傳越來越多個人正面清晰照片，我們的耳廓、虹膜、面部識別特征如果從平臺泄露，將會給我們的日常生活帶來多少影響？帶來多大的利益損傷？帶著對這些未知的恐懼，一些網友開始繼AI寫真照后，陸續曬出要求妙鴨客服注銷賬號、清空個人信息的聊天記錄。查詢“妙鴨”背后的公司——未序網絡科技（上海）有限公司可以發現，其注冊資本為5520萬美元，法定代表人為張龍，他同時擔任優酷視頻（西安）傳媒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執行董事兼總經理，其監事馮云樂也同時擔任了多家阿里系公司的監事職務。從公司的層面上看，令很多人意外的是，這是一個“優酷系”內部創業項目。這是一個好的現象：國內的互聯網大公司，終于拿出了一個刷屏級的AI應用，且有明確的商業化前景。但在AIGC應用開始商業化的同時，對相關應用引起的道德倫理問題的關注也將日趨上升。如何確保用戶的信息安全，做好行業規則制定與監管，這是在妙鴨爆紅之后，全行業乃至社會應當同步開始重視的問題。媒介合作聯系微信號|ciweimeijiejun如需和我們交流可后臺回復“進群”加社群